——莫叔华其人其画

李志平  

　　面对当今艺术，我缺乏冲动。

　　在煤老板、房地产老板及形形色色的各类商人与官员频频与艺术家握手的今天，艺术成为一种摆设或装潢，延伸和拓展了其固有的形式与内涵，成为一种时髦话语或者某种身份的象征。艺术甚至以规模化、创意化的方式，成为GDP新的增长点。艺术家面对着镀金的谦卑和优渥的生活，有着踩在市场经济浪尖上的冲动与快感，甚至是愉悦中的满足。

　　这个世界充满着艺术的分子，这个世界的艺术以贵族和平民的双重身份，蛇一样游走在地摊上、茶肆酒楼中和大大小小的画廊、展览、拍卖会中。然而，静夜独坐，细细咀嚼或抚摸艺术，艺术像一只孤独的鹰，以失重的状态苍白的飘浮在冷寂的夜空。它缺乏内质，缺乏精神，被伟大的艺术经典嘲笑。

　　的确，在江湖与官场联手，艺术与资本共谋的今天，艺术或艺术家虽然全方位向我们逼近或直捷地介入我们的生活，但离我们的理想界（朱光潜语）愈来愈远。当下的艺术正如顾城诗的表层解读：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

　　然而，在消费主义的狂欢盛宴中，也不乏默默前行的理想主义。他们闹中取静，从容面对乱哄哄的生活，苦心孤诣经营自己的艺术园地。花鸟画家莫叔华不经意间走进了我的生活，他的孤独他的作品他宗教般的悟道给了我冲动。他为娄底乃至湖南的艺术园地奉献了一株株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小花。尽管是小花，但其芳香纯净而悠远，是莫叔华用真诚蘸点着露水，用心用血用快乐栽培浇灌而成的。

　　认识莫叔华30多年了，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他在一座文化底蕴颇为深厚的高中教书，我也在那里读过3年书，他是我的老师。当时，他30出头，风流倜傥，意气风发。他出身于墨翰之家，父亲莫逊人是全国颇负盛名的大画家。而莫叔华在当时的湖南美术界已崭露头角。光阳荏苒，时移世易，一晃就是近30年。再次见到莫叔华已是去年。其时他刚刚退休。30年不见的老师，经过风雨的浸浴和时间的洗礼，对生活对人生对事业对当下的世风有着深刻的参悟。他外在的气质已不复当年的强悍、刚猛，他潜沉的胆汁已如平静的海水，尽管蓄蕴着巨大的能量，但表现出来的是中规中矩的谦和与安然和似乎不谙世事也不愿了解世事的懵懂与天真。然而，看了他大量的花鸟画，深入其艺术堂奥后，再返视他的生活表现和人格象征，我对他对他的绘画艺术有着震撼心灵的感动。30多年，他的人生和艺术由绚烂归于平淡，这平淡，如静美的秋叶，隽永含蓄，内质丰盈，回味无穷。

　　莫叔华有着强大的艺术气场。他书法、剪纸、雕刻、玩石、绘画无一不精。多年来，他将自己的性情融入其中，以轻松的心境和这些艺术对接。近年来，莫叔华主攻花鸟画。其身心投入到了“不知有汉，何论魏晋”境地。他一意孤行在画室，长时间冥想，彻日彻夜挥毫，泼洒着自己的创作激情和情感积淀。莫叔华命运多舛。父亲莫逊人上世纪30年代毕业于华中艺专，是刘海粟的学生，又是张大千兄弟有“虎王”之称的张善籽的入室弟子。莫逊人走出校门和师门后，精研翰墨，专攻画虎。抗日战争时期，莫逊人的“老虎”震烁中国画坛，得到了于右仁、白崇禧等人的交口称赞。芷江受降时，莫逊人的“老虎”布置在受降现场，成为画坛盛事。1957年前，是莫叔华幸福的童年。莫叔华不离父亲左右。父亲莫逊人看莫叔华对绘画有着天生的好奇与执着，便兴奋不已的将他引入绘画之门。他跟在父亲旁，终日为父亲磨墨，压纸，并在父亲指导下素描，速写。父亲有意识的带他到野外写生、透视景物，带他辨认花草树木。针对具体花草，莫叔华细细品读其色彩、形状、气韵、精神及呈现的意象。莫逊人历数画坛趣闻逸事、史料掌政。从用笔到构图到润色，莫逊人让莫叔华感受到自然和绘画的氛围与韵律以及画面中呈现的主次虚实等艺术关系。谈到童年的艺术薰陶，不善言辞的莫叔华洋溢着兴奋。他说，读画，读名家的画，是他童年养成的习惯。父亲的画藏颇多。莫叔华整日沉浸在博大精深的绘画世界里，他用童稚的眼光，朦胧的感受和体会绘画作品中的流溢的表现形式、创作观念和文化元素。

　　1957年“反右”，莫逊人被错认为“混入革命队伍的阶级异已分子”。此后，父亲厄运连连，莫叔华也难逢其幸。1968年到1979年，莫叔华随父亲下放到新化与安化交界的团云界。下放的10多年，莫叔华的生命和精神楔入到了团云界荒僻的山石草木和贫瘠的土地中，他像牛一样耕耘。抬起头，他喘着气，看天上灵动的鸟和飘逝的云。他心中的理想没有泯灭。他吹拉弹唱，抚琴弄月。内心的艺术涌动像附丽于生命的梦境。艺术一旦和困顿和磨难结合，便会产生绵长不绝的甘醇。在那些日子，他品读石涛，品读原济，品读朱耷。“国家不幸诗家幸”。莫叔华对绘画的理解有着形而上的意境把握。我在想，莫叔华下放的那段日子，让他懂得了生命的本质和生存的况味，让他懂得了经典画家的心灵之隐和美学真谛。

　　厚积薄发。精神境界的提升和艺术素养的积淀成就了莫叔华的绘画艺术。40多年的辉煌的美术教学生涯和潜沉艺术的心灵操练，使莫叔华既入世又出世，使莫叔华入世与出世的生存状态和谐对立，贯穿着他的人生，最终成就了他的艺术。今年暑期，尽管酷热难耐，但每天品读莫叔华的画集，给我带来了怡人的凉爽，使我对当下的艺术产生了稀缺的冲动。

　　鉴赏莫叔华的画，我敬叹于他画里流溢的明朗乐观积极健康的艺术气氛。莫叔华的整体的艺术把握是：流畅自然，活跃灵动。其一草一木一花一枝一鸟一鸣没有一丝一毫的悲观颓丧，没有一丝一毫的徘徊惶惑，而是整体体现一种悠闲一种达观一种追求。他用画歌唱生活，歌唱春天的烂漫，歌唱夏天的繁茂，歌唱秋天的富有，歌唱冬天的沉静。他喜欢画秋，他说，经过春天和夏天之后，秋天能承受所有的风雨，能毫无畏惧的走向冬天。莫叔华笔下没有枯枝烂叶，没有残照荒桥。小鸟是他画中的重要意象，他画中的小鸟顽皮活泼，扑楞楞有声。作品《畅游海天》的背景是波涛翻涌的大海，浪尖上海鸥以各自的方式搏击在生命的舞台，海鸥们快乐着歌唱着，它们从快乐中追求理想，从歌唱中坚守信念。步入老年的莫叔华没有被坎坷的生活所压抑，他的内心仍如我30多年前刚刚认识他时一样，散发出强大的不屈不挠的达观自信的生命张力。

　　莫叔华的花鸟画呈现出崇高的审美视觉。莫叔华从传统中浸浴，又自觉不自觉进行艺术创新。莫叔华毫不掩饰自己对传统经典画家的膜拜。从徐谓、原济、朱耷到扬州八怪到赵之谦、任伯年、唐云、吴昌硕及至齐白石、黄永玉都是他的钟爱。他自小就阅读琢磨他们的作品。他说，他读透了朱耷的悲气、任伯年的灵气、吴昌硕的篆气、齐白石的乡气、黄永玉的匪气和欧阳笃材的霸气。他沉迷于这些画家的笔墨意趣里。他用笔或老辣苍劲或汪洋恣肆或淡雅秀婉或辉煌明丽，他总是能根据不同的意趣行使自己的笔墨。他深受海派的熏染，他追求意境，讲究造型的流畅。他“得意忘象”，在“似与不似”之间，写出他心中的花草心中的鸟鸣。他娴熟地把握点线韵致，墨色浓淡，干湿变化，节奏动感，他能以流畅的方式渲泄着自己的审美快乐。茎藤是他花鸟画中的重要意象。他画茎藤，运笔老辣简炼，呈现的意象如铮铮铁骨，遒劲有力的承载着画面，也承载着他毅然前行的人生之旅。

　　以梵高、高更为代表的印象派绘画和中国画在精神表达上有相似点和相通点。莫叔华的花鸟画吸纳着海派的精髓和印象派的象征手术，进行了中西方绘画全新意义上的融合。《乐在金秋》、《畅游海天》等作品是这方面的代表作。《乐在金秋》中不同状态的向日葵，在希望的土地上跳跃着金黄色的光芒，这种光芒散发着梵高向日葵的况味，然而它又不是全部意义上的梵高的向日葵，向日葵上 欢舞的雀鸟传递着喜悦和情感，表达的更多的是中国元素。《畅游海天》中的大海和海鸥其状态完全意象化，画中的形体和精神表达呈现高度的和谐。桂鱼是莫叔华花鸟画中经常呈现的意象。莫叔华有多幅《鱼乐图》，而其中的鱼更多的是以桂鱼的形式出现。莫叔华笔下的桂鱼立足传统，吸纳印象派的技法，以夸张的笔致，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将飞扬的桂鱼呈现出来。莫叔华笔下的桂鱼寄寓着人类面对环境恶化的深深忧虑。在莫叔华的笔下，桂鱼也许是环境污染下的异化，也许是市场竞争中的手段，也许是隐秘在他身体里的强悍气质的表达。

　　我不想罗列莫叔华的美术成就，作为中国民族艺术家协会理事、中国书画名家协会会员、湖南花鸟画协会会员，作为被前副总理李岚清接见并合影留念的全国优秀教师，作为曾获文化部“德艺双馨奖”的美术工作者，莫叔华已是娄底花鸟画界的翘楚。莫叔华的多幅书画、剪纸作品获全国金、银、铜奖，其中6幅被教育部选送到联合国人口基金会展出，近100幅作品被北京、天津、长沙、沈阳、黑龙江、俄罗斯、美国等各地人士和美术机构收藏。其花鸟画作品多次在中央电视台书画频道展播。今年他的《品秋图》再次获全国银奖，并张挂在北京四惠地铁的入口处。今年7月，我国花鸟画泰斗欧阳笃材看了莫叔华的画后，满是赞叹和惊喜，称其笔墨功夫极好，有石涛风格，并一次次拉着莫叔华破例看他画画（欧老不允许别人看他画画），还欣然提笔为莫叔华的画集赠联：“千秋笔墨惊天地，万里云山作画图”。

　　欧阳笃材和莫叔华有缘，欧阳笃材是莫叔华父亲莫逊人同学的弟子，莫叔华和欧阳笃材有某种意义上的亲缘，这种亲缘也不失为画坛一大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