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吉士

　　潘文林先生120万字的洋洋大作《空谷》，笔者读过两遍，头一遍为受托校读，仅仅从“咬文嚼字”的角度，读得零零碎碎；第二遍也因“稻粮谋”及过春节等俗务，读得断断续续。读毕总其概要：作者精心勾勒了书中的主要人物，湘北利水河东边的力名县金盆湾镇“三剑客”：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出生的金永光、曾威武、李德义，从穿开档裤、读书同学，到高二同年参军，先后在部队入党转干，直至转业到地方任职当官，到卸任致仕后的人生轨迹。作品重点描绘了“三剑客”耳顺之年退休，“余热”大放光芒、优游的生存状况，以及他们的同窗之谊，爱乡之心，舐犊之情；“三剑客”及其周围人物的苦乐忧思，生活际遇的悲剧、喜剧，并通过他们的活动、讲叙、思维，一定程度上展现了我国中南地区内陆城乡广阔的社会生活。作者用现实主义为主而时有标新的写作手法，通过作品形形色色、博大精深的社会生活内容，给读者以深刻启示和诸多思考。

一、“三剑客”的人生起点

　　开篇，从县政协主席位子上退休，回乡探亲访友的金永光出场，带着姐姐金永珍的孙子覃亮亮游鹿鸣垭，描写他小时候在这里打柴割草，看猎人从老坟中熏捉狗獾子的情景，使人过目难忘。“现实主义的意思是，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恩格斯）”。接着，见到了因钟情于他一直未嫁的女同学魏金桂。魏是为同学们来看金永光打前站的。众同学相见，撩开了“三剑客”人之初的面纱。

　　金永光：父母死得早，姐弟俩相依为命，姐姐起早贪黑卖甜酒汤圆挣几个钱。他考上高中，本不想读，是同学李宝成收荒货的父亲资助了一些钱（金父与李父是拜把兄弟）。后来姐姐结了婚，生活才宽绰一些。他和曾威武上高二时辍学应征当兵。后来才知，留了级的同学李德义也考上了兵。李德义小时候调皮，和哥哥吵架，要捅他哥哥的半边娘，他妈听了哭笑不得，金永光和曾威武同年提干，李德义迟一年也提了干，金永光的两个好朋友：曾威武高大壮实，人称曾胡子，象个十足的武将，却当指导员、教导员，在团里当了四年政治处副主任才转业，比金迟两年。李德义矮小机灵，绰号李矮子，（曾经和一个调皮兵在炊事班偷油炸鱼）后在连队当司务长，再到团部当管理员。金永光身材居中，也是从新兵连开始到当排长、连长、副营长，当营长三年后，当了两年团副参谋长就转业了。

二、“三剑客”的仕途与官瘾

　　金、曾、李“三剑客”从五十年代起读书同学，文革前入伍，当兵提干，直至改革开放后转业。刚到地方时差别不大，但是由于各人的性格、禀赋和机遇不同，到退休之年，职级已有了一定距离。曾威武：转业到县公安局，后来当了力名县公安局副局长，又离乡别井，争取调到桑正县，当了县公安局长。不久，他本该当县政法委书记，哪知被市委副书记的一个同学挤占了位子，“气得他三个月没一个好气”。不过退休回家还是被安慰了一下，享受副县级待遇。李德义：回到地方，分在长福市工商银行，在行政科当办事员，管理领导和职工的吃喝拉撒，由于“以领导为重”，在南下干部出身的南行长“鞍前马后勤快十分，再加上嘴甜二分”，不久提拔当了行政科副科长。后要求去信贷科学业务，南行长同意了。“不久科长因作风问题处分了，我就当了科长。”当信贷科长四年，后来当了副行长。南行长快要退休了，想要他当一把手，省分行将他调来了当信贷处长。此期，应是李广建关系，大捞好处时期。在长春学习了一年，李也捞了一个大专文凭。最后是副厅级退休的。金永光：当年挂着营长、团副参谋长头衔转业到地方，原想在哪个科局混过副职也就满足了，谁知县里科局级单位全是满员，他被分到了最偏远的三望坡乡政府，任专职副书记。不久，书记和乡长用赈灾款买小车被省报披露，都被罢免了，他负责全面工作；半年后，被任命为书记。那一年风调雨顺大丰收，他又带领农民搞水利建设，因地制宜种经济作物。不过三年，山也绿了，农民也富了，省报报道后他名声大振，进省委党校学习一年后进了县委常委班子，班子调整后当了力名县纪委书记。后来在对领导以权谋私建住宅的“党委街”的调查之后，转向县人大当副主任，最后在县政协主席任上退休。虽是正县级待遇，但还托当年同学、初恋情人魏金桂找市委皮超书记，想打报告争取弄个“带括号”的副厅级。后来因魏癌症西去，金昏睡了十年，清醒后，最终在妻子耿莲临终的病床前，做了一个接到享受厅级待遇红头文件的鬼梦，但随着结发妻子耿莲将亡前艰难地坦白：儿子“红星不是你的亲生”的故事和逝世，金永光如同天上掉到地下，中风失语了。值得玩味的是，金的两次失语，均缘女人。

三、“三剑客”的感情生活

　　《空谷》在对金永光、曾威武、李德义“三剑客”人生轨迹的叙述中，浓墨重彩地宣染了他们的感情、恋爱、婚姻，甚至是性爱生活。三人中，曾威武的感情生活比之李、金二人，算是简单的，但也超过了一夫一妻的范畴：他与老婆贾元珍婚配，贾元珍生性老实忠厚，以曾为终身依靠，为曾生了一对儿女：曾贾文革，曾贾文丽。儿子实现了曾威武未实现的愿望：当了县政法委书记，进了常委，后来又当上了县委副书记、书记。女婿副团级转业，任县财政局长。看来，曾威武是有个幸福的家庭，但是他有一个秘密，只对金永光和李德义讲了：在参军的前四天，他都在表妹艾冬阳家，与冬阳浪漫而又激情共枕三晚的故事，并且生了一个女儿冬儿。冬儿出嫁后生外孙吴欲，模样象老曾。老曾教育外孙，他反驳说老曾年青时乱搞他外婆。

　　李德义自称自己是“家外有花”的二等男人，当兵不到一年就与农村对象吹了，当官及成婚后，他与结发妻子一直保持婚姻关系。用金永光的心里话来说：“老李的老婆多明智，从不问老李在外的枝枝蔓蔓，就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还说别人瞎说。她现在多好，享受老李‘行长夫人’的荣耀。她的生活好多女人都羡慕，说福气好。她要与老李争个子丑寅卯，早被老李休了”。李德义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盘算如何过好这一天：人生三万天，天天美又甜。李是玩弄女人的高手，李的哲学是：“找了年轻漂亮厉害的老婆，全没了自由。别说是在外不自由，光是事业就要受很大的影响。成天被老婆栓在家里，信息闭塞，交际减少，能不落伍？”他在长福当行长时，就有三个入行不久的大学生缠过他，想让他明媒正娶；但他只应付，从不当真。甚至大言不惭地宣称：“再怎么说，我也是共产党员，不能破坏一夫一妻制。”金永光认为：老李还是有道德的，在外面玩得天翻地覆，家里的压寨夫人始终没有变。家外有花，小水（水晶晶）就是。“这花是家里的插花，盆景，经常换的，大概有五个。”包括单位的一个出纳，一个想把男朋友调来而主动奉献的女孩（后来关照当了分理处主任），一个信贷单位的秘书，一个他处里的科长；第五个是最满意的水晶晶（后任望江楼大酒店的领班，终被赐还，嫁给了侄子蔡三蛋）。李德义对泡女人的“泡”字颇有研究，这个“在过去，可以枪毙几十次”的“快乐王子”自称：“我掐着指头算了一下，可能有两百来个，五十六个民族全玩了”。不但如此，在香港的日本料理店楼着欧眉欧眼的日英混血女山本泉子，在美国，“坦白交待，搂着睡了两个，一个法国妞，一个日本妹，”真是一个大色狼！“老李在外跑来跑去总带着年轻女子，管他是秘书也好，是助理也好，是情人也好，在出现突发情况时她总是个帮手，至少可以通风报信。”最后李德义带上一个台湾出生、美国长大的漂亮女助理欧阳阳，在官场、在商场游刃有余，得心应手。省纪委调查他，他已经没当一回事。“从和欧阳阳在一起以后，我就不拢女人身了。”游明才办的养身保健青春丹可能就是他幕后操纵，所谓：以他一人的保健而惠及众人的保健。并向老金推介阴阳协调、只吸不进的采阴补阳术，并写书：《女人、男人·人生》准备出版。他官瘾饱了，商瘾饱了，色瘾饱了，食瘾饱了，游瘾饱了，只差享受长寿瘾了——超一万天。“这个矮子，这十年来不见老，不知采了多少阴，糟踏了多少少女……”也许是报应吧，李自嘲：我孙子一只眼睛是蓝色的，一只眼晴是茶色的。“他老李的儿女没一个如他……”金永光感叹。

　　《空谷》的主人公金永光的爱情、婚姻、感情、性爱生活占了作品的不少篇幅。说到金永光，不能不说一下金永光从小就相好的魏金桂。魏老师为人爽快，心肠好，乐于助人，在金盆湾这一带可说是人人皆知的大好人。教书三十多年，学生上千。金永光认为：“她从小就德智体全面发展，老来也是夕阳红。”人好，可脾气古怪，她当着领导的面讲直话、讲真话，有时开会顶得领导面红耳赤，乡镇领导也让她三分。她一辈子没找过男人……有人说她从小就相中金永光，只等永光求婚。哪知永光在北方当兵，回家探亲来去匆匆，两人见面都没有去捅那层纸。金永光当干事时，团政治部主任介绍了苏州姑娘耿莲；当连长时，在部队举办了简单而又隆重的革命化的婚礼。耿莲替金家生了一对好儿女，儿子金耿红星，大学毕业后在长石工作，找的对象是省人大副主任的女儿。女儿金耿虹霞，大学毕业后分在北京搞医学研究。如果金永光的感情生活仅仅是如此，那就不是《空谷》的主人公金永光了。作品中，金永光有着复杂的人性的二重性，“人分之公人和私人这种二重化”；“在政治国家真正发达的地方，人不仅在思想中，在意识中，而且在现实中，在生活中，都过着双重的生活——天国的生活和尘市的生活”（《马恩论人性和人道主义》第7页），这正是原县政协金主席的写照。表面上，金永光“从当排长起，几乎就没有开过带腥味的玩笑，当连长、副营长、当副参谋长都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到了地方，当乡长还是处处当表率，不敢丝毫差池，当纪委书记，更是满身正气，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但是在大家众口一词地夸金某：好领导、著名书法家、长福第一大善人，活菩萨……的后面，金永光却是不是贾宝玉，甚于贾宝玉的情种！“空谷”全书约400人物中，与金永光有相恋关系女性就有二十余人。《红楼梦》400多人物，与贾宝玉有相恋关系的女性也不过十余人。除己谈到的初恋情人魏金桂、原配夫人耿莲外，小说中重点描写的，有金过去下级、一位副乡长的姨妹方娜娜（虚写），乐乐酒店女老板岳玉环（实写），方、岳二女人分别为金永光生子方金、岳金。虚实结合而有悬念的第二位恋人或情人：在北方当兵时、包头市工厂的权丽丽，以及极像是权丽丽的化身的大水田乡卫生院院长沈秀之。与金永光有肌肤之亲的有望江楼大酒店的服务员、后来当老板的小鹿，有香港料理店的日本女招待福田美惠子等等，此外，有过接触，想和他“那个”或他想和她“那个”的女性，有方娜娜的姐姐方惠，小癫子白菊香，水晶晶的妈妈水嫂子，乐乐酒店的特型服务员宋行花、倪古二，报刊发行部的杜杜、崔玉花，下岗女工（后当老板）邹丽、书法粉丝微微等等。正如曾威武讲的“金永光有股什么招女人喜欢的魔力”，连李德义也羡慕他的女人缘。甚至在美国，有美籍华人胖嫂龙老板，女儿虹霞家中的菲律宾保姆。更不用说按摩川妹，酒店应召女郎了。作者以较多的笔墨，大胆描绘了金永光与“心中的维娜丝”岳玉环飘飘欲仙、赤条条的性爱过程（没有用小方格代替或标以下省去多少字的隐讳方式，这也是与前两年《废都》解禁的形势相适应吧）。作者在暴露金永光丑陋的裸体的同时，也彻底暴露了金永光丑陋的灵魂，甚至老婆耿莲在背后也念叨：“酒色之徒”！特别是在为了他终身未嫁的魏金桂弥留之际，金永光知道她心中只有他，除了充满爱心外，就是时时刻刻掂记他金某，她对他金某这般痴心：“早知如此，就是冒着被撤职之风险，也要与她做几回露水夫妻……”在这里，作者让我们看到了金永光“处处当表率”、“满身正气”的内心世界，看到了一个真正的情种金永光，看到“典型环境中典型人物”的复杂性、虚伪性、庸俗性。

四、“三剑客”的经济状况

　　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占据社会和个人的主要地位。“三剑客”的经济状况，以曾威武最差，从公安局长位置上退休后，还只能买几千元的二手房给私生女冬儿安身，并且自己到一家公司打工，靠专门打通关节，在程序办理中“于黑水中捞点混水”。“我当公安局长是别人求我，但我公正廉洁，心里很太平。退下后到公司做事，一个小科员都要耍得你晕头转向。”曾称。

　　李德义最有钱：光金盆镇的望江楼大酒店，一年就分了八十万元的红利。还给他孙子的学校捐五十万。退下后这几年灰色收入的“第一桶金”，七滚八滚，身价可能上亿；“一口气拿个一千多万不成问题”。国内和国外分别有七、八家公司，有些占大股，有些占小股。他无忧无虑，本人退休，还有美国绿卡。是省工商银行的老干部，拿着各种福利，年年在单位评为优秀党员。他就是闹出笑话的事，大不了到海外休息些日子。“是靠卖水泥厂时起家的吧？”金问。“点到为止”，李答。

　　金永光每月两千多元退休金的工资卡，由老婆耿莲掌握，自己仅有二千元零花钱带在身上，还是子女给的。但是，自从“因斑鸠咕咕声而起，又因耿莲的牢骚而成”的书法绝品“空谷”二字，在全省书法大展上名声大震之后，他的字能够卖钱了，似乎才有了几个活钱。后来又在岳玉环的乐乐酒店任顾问，但没有拿过什么钱。虽然去世的老同学、古董商李宝成留下的两千万巨额资产由他和魏金桂、曾威威等掌控，但那是属于爱心基金会的，并被镇政府借去大部分；而且李还有几个子女。囿于面子及良心，他绝不会，也不敢乱动。总之，金永光在经济上是没有实力的。虽然以后当了长石市长的儿子红星，以及在美国行医并成家的女儿虹霞给他些旅游零花钱，也是有限的。这里，金永光的窘迫之态和舐犊之念跃然纸上：当李德义用“空谷”二字作其在香港有股份的酒店招牌，以酬金的名义给金永光五万元时，金盘算，“给小岳和孩子三万，方娜娜一万，给红红（孙子）一万，一片心意”，后来又想重新分配：“亮亮一万，红红一万，娜娜二万，小岳一万。”他还办了两个存折，密码：“一个是娜娜儿子出生年日，一个是岳金出生年月，这两个存折将慢慢各存入二十万（用书画掮客仇不得替他卖字的钱），到三万天享用枯竭之际，要交与他们。”金永光与众多女性的交往，基本上是不花什么钱的，有的是主动投怀送抱，有的是李德义的赠让买单，有的是两相情愿的灵肉交融，有的是单相思的爱慕或意淫。由于金永光二重性的“公人”的一面，正如他梦见的宋行花的鬼魂一针见血所说：“你们当官的都爱面子。里子烂得发臭，面子还是要搞光鲜的”，“监官对你的评价很好，说你有贼心没贼胆”。他也强忍了不少的“下腹发烧”的躁动：在人前，在家乡，在单位，在社区，保持了“正人君子”、“老领导”、“活菩萨”、“大书法家”的光辉形象。特别是为了子女的前途，他更不敢有所闪失和造次：“若说是市长之父如何风流，那可就麻烦了……”

五、“三剑客”的结局

　　金、曾、李三人的仕途与官瘾各自不同，前面论及。作者尤对金永光的官瘾刻画入骨三分。除已提到的金永光托魏金桂找市委皮书记争取“带括号”的副厅级之外，特别是他的“厅级”鬼梦，可进入今天的新《儒林外史》或《官场现形记》：当“鬼”（方惠死去的当副乡长的丈夫）送来文件：“金主席，你又高升了，得请客。”“我退下来还高什么升？”“死人都可以追认，何况退下来呢？”那人递与老金一张纸：“我看了，是省委组织部的批复，同意你享受厅级待遇。”老金迫不急待地接过红头文件……看罢文件，望天大呼：“老天开眼也！”一个实足官迷，活灵活现，立在眼前。也就是此时，老婆耿莲咽气前，向他坦白交待了他引以为骄傲的、已任省会市长的儿子金耿红星，是她当农村广播员时，被公社书记诱奸后“怀上了死鬼的种”！老婆撤手走了，“金永光歪了几歪，重重地倒在靠椅上”，在小说的尾声中，过起了“人生三万天”最后的、不能行动、不能说话、喉咙里“咕咙咕咙”的轮椅生涯。尽管不少人还是把他当活菩萨朝拜。

　　“三剑客”中，曾威武寿命最短，但也活到70岁，晚年中风，死在长福市医院。他的追悼会是李德义主持的，市里的书记、市长、人大、政协、军分区的领导，桑正县和力名县的一、二把手，有些乡镇领导，都来了，也算尽了哀荣。耐人寻味的是：“三剑客”中，“在官场、在商场游刃有余，得心应手，把什么都看得透，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盘算如何过好这一天”的李矮子李德义，尽管“老曾对老李有些戒心，觉得他市侩味太重，不值得完全信赖。魏金桂甚至对他有些反感，觉得他身上有乡下人的流气”；连金永光也在魏金桂临终之前表白：“我们两个都有点瞧不起李德义这小子”。但是他无忧无虑，八面玲珑，猫蹦狗跳,“七十岁了，还像三四十岁”，不但主持了曾威武的追悼会，并指挥近月庵火化金妻耿莲升天，还是金子金耿红星竞选市长的策划者之一。小说将结束前，白菊香推着中风的、轮椅上的金永光，告诉金：李德义陪着美国来的上官书记的密友罗某和龙老板来看过他：“说你是地球村的总设计师……”当曾威武、金永光逝的逝世，中的中风，“挖国家的墙脚，挖坏人的墙脚”的李德义，居然还是活得那么健康、潇洒、快活！

　　比较而言，《空谷》中的几位正面人物：长福市工商银行老行长，南下干部、同时也是李德义的提拔者南德满，离休之后见义勇为，抓抢劫犯被三刀捅死；长石市东区区委书记、后任市纪委书记、组织部长，金永光的党校同学熊烈火，有能力、有魄力，正气浩然、一身廉洁，甚至喊出要把好干部关，“让纪委失业”。熊烈火由于太正直，曾遭诬告被双规审查；后来又被想升官而没升上去的市副检察长买凶用包着海绵的铁棍袭击，长期昏迷不醒。后案破，副检察官却早已一命呜呼。“三剑客”的女同学，受众人尊敬的，桃李满天下的魏金桂老师，六十挂零就被癌症折磨而死。莫非真是“好人命不长，祸害活千年”？对此，《空谷》通过金永光的梦和魏金桂的口，暗示了李德义的末路：“他将来死在钱堆里而无人安葬，还是红星出面帮忙。”

六、《空谷》的写法与几点思考

　　文学，尤其是小说：“主要是写人，写人物的内心世界，写人物的复杂性，写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关系或联系所构成的矛盾冲突，通过这一切描写手段，最终是为了表现人物的命运”（玛拉沁夫语）。《空谷》的写作方式，采取人物圆心结构，以金永光为中心，其他人物围绕他而形成该作品的叙事结构；故事情节的主线，以金永光致仕后的活动和命运变化为转移。同时作者较多的采用了“意识流方法”，如大量运用金永光的内心独白、梦幻和白日梦、象征手段等等，充分描摹主人公的内心感情，宣泄其被压抑的本能冲动，满足其意识或无意识的愿望，较好地塑造了金永光这个典型人物的形象。

　　纵观《空谷》的全部人物，不同于某些反腐、反贪小说，也不同于某些乡土小说或市井小说。我们或可称之为：新世纪体制改革中城乡经济转轨时期的社会小说。作品中的“三剑客”，非官、非民、非商，又亦官亦民、亦商；作品中的场景，有农村乡镇，有县城省城，有内地有沿海，有境外国外；所涉及的人物，上至金永光的亲家，省人大副主任包老爷子，及现任省会市长，金永光的非亲生子金耿红星；下至农村翁妪、下岗女工、小混混、招待员，所涉及的社会行业：党政军警学，工农商民官，僧尼乃至类仙道，茶、酒、食、嫖、掮客，都囊括书中，向读者展现了本世纪初乃至今天，中国南方城乡广阔的社会生活场景和人间形形色色悲喜剧的壮观画面，特别是深入到各类由官而商，亦官亦商，在职生威，致仕发热的这类特殊公民的内心世界，让读者看到了他们身上的“小”与恶，唤起人们警惕、否定与批判的意识。

　　《空谷》“三剑客”，虽然人生轨迹和最终命运各不同，但也有共同点，如对少年时同学间的友谊，对家乡的热爱与投入，对下层人民的同情与援手，对社会、官场的认识与态度等等，这样才能联结和保持他们的互信与友谊。作者对人物没有草率地简单化、概念化、脸谱化，作品中无绝对化的好人、坏人，而是多样化地刻画出他们的典型性、复杂性、两面性。我们注意到，《空谷》人物重在写他们的内心活动和外在行动，很少肖像和表情描写，主人公金永光的典型动作就是“扩扩胸”、“拍三下额头”。金永光、李德义、曾威武利用他们的“余热”，在家乡做了一些好事，如：打电话救银盆洲邓老太上高三的孙子，热心撮合小癫子白菊香与哑巴成家，共同管理爱心助学基金，为讨薪的民工出谋划策，招商引资开发金盆湾，金与李分别是金牛村（大水田村）的总设计师与总施工者，……就连李德义，这个“从小明堂多，老了也一样，越老明堂越多”的类反面人物，靠卖改制的国企水泥厂，“和港商巧妙周旋”，“把抬高的价格转成了他李某的股份”，以灰色收入起家的、过着骄奢淫逸生活的蛀虫、暴发户，也对他的恩公，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南德满满怀敬佩之心。另外，还说等真正退休后，他要给力名县和长石市捐一笔钱。主人公金永光的表现更具多面性，他好色、喜官、爱名，虽在财上淡化，但舐犊、护犊情深，封建家族传宗接代意识严重。他既把魏金桂、熊烈火这样的好人和清官当至爱、挚友和榜样，又与李德义及逃美的上官书记之类当友为伍，甚至楷模。作者没有把好人写成神或圣，把坏人写成鬼或狗的通病，这是《空谷》取胜和耐读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按国人的阅读习惯，情节不够紧凑，跳动性太大，故事性不太强，是其不足。

　　文学是人学，是一种研究人，描写人的学问。我们知道，“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马克思）。”我们所处的社会，既出了无数的南德满、熊烈火、魏金桂，以及无伤大雅的曾威武，也出了严重缺陷的金永光们，以及在灰色掩盖下，逍遥法外的李德义、上官之流。虽然我们不能靠一部小说的启示，来构建反腐倡廉的机制，但是，《空谷》所暴露的大量的震憾人心、惊世骇俗的内容，足使我们引起高度的注意和深刻的反思，在对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的管理上，除了理想、信念的坚持和教育，道德、操守的自律要求外，更要加强监督和惩处的力度，特别是监督机制的创新上，要下大气力。有关部门要有“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手段和自信，要厘清“灰色”中的白与黑，明晰罪与非罪的楚河汉界，使之不越雷池；特别在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增强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吸引力和凝聚力上，要花大功夫；在当今社会中，要真正改变那种“笑廉不笑贪、笑勤不笑娼”的黑白颠倒的是非观、人生观、价值观；反腐倡廉，警钟常鸣、利剑高悬！警醒世间金永光这样的名利客、迷路人，彻底清除李德义、上官们及其生存的土壤。这也是《空谷》给我们的思考和任务吧。

　　（作者系古汉语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