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原以为上市公司敲门砖的Offer，却引发东北大学2016届毕业生李文星，走向生命的尽头。

8月2日，题为《求职少年李文星之死》的文章引起舆论哗然。然而，李文星为何命殒天津静海水坑，死前失联6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仍然成谜。

两个月前，李文星通过网络招聘平台BOSS直聘求职后，接到“北京科蓝软件系统有限公司”（简称“科蓝公司”）入职聘用书。

5月20日，他离开北京住所前往天津报到。7月14日，他的遗体，在天津市静海区一处水坑内被发现。7月22日，警方送检后的尸体火化，李文星叔叔“用双肩包把孩子骨灰背回山东德州”。

8月2日晚，北京时间记者联系上天津静海公安分局，得到的答复是“根据李文星随身携带的传销笔记，警方认为他极有可能误入传销”。由此，“招聘骗局”的说法坐实。

2日深夜，北京时间记者来到李文星此前在北京的居所，采访了与他相关的人，试图还原李文星死前的最后两个月。

（李文星去天津求职报到前北京居所 图/北京时间）

辞职

8月2日晚，暴雨，北京昌平天通苑南。李文星去天津报到前，曾在这里居住3个月。同居室友陈栋（化名）与北京时间记者约在楼下碰面。

李文星死亡消息引起关注后，陈栋害怕，显得很谨慎。他说，没想事情闹大，两周前获知文星去世，期间从未主动联系过媒体，“但家属曾向天津相关部门讨说法，未果”。

2016年6月，陈栋和李文星从东北大学资源勘查工程专业毕业。当时两人分开，李文星去北京，陈栋留在沈阳，“我们专业就业要去矿区，他不喜欢，想做Java工程师”。

去年8月，李文星来京投奔德州老家同村的大哥李刚毅。在李刚毅介绍下，花费16000元在一个培训班学习Java，去年12月结束课程。

2017年春节前，李文星应聘到一家北京公司，做程序开发。今年3月，陈栋受李文星影响，辞去沈阳工作来京求职。两人随后搬进北京昌平天通苑的5居室房，各掏850元，搭伙合租其中1间。

陈栋说，文星脾气倔，要强，“来京学习Java向家里要的学费，后来哪怕再拮据，都不好意思向家里伸手”。妹妹李文月说，哥哥2012年以630分考上东北大学，“他担心家庭困难，向父亲提出不上大学，被父亲拒绝”。

陈栋来了没多久，李文星说，公司不注重培养新人，“辞职了”。此后两个月，李文星通过BOSS直聘APP发送简历。最多时候，一天能投20家，“面了10家，但是都没上。”

（2016年李文星东北大学毕业照/家属供图）

求职

3月辞职后，李文星窝在天通苑居所，除在BOSS直聘上找工作，业务爱好是打网游。大哥李刚毅说，文星觉得游戏是省钱娱乐方式，没工作发愁，就打游戏，此前积蓄渐渐花光，“他着急了”。

陈栋说，他与文星躺在床上会聊天，文星曾告诉他，北京很大，房价高，两人默契认同“北京机会多，学习两年后回老家”。李文星曾表露，两年后，想回山东德州老家办培训班，“在京就是赚钱，长本事”。

陈栋向北京时间回忆说，李文星在BOSS直聘APP上，给“科蓝公司”发简历是5月15日，3天后接到面试电话，问些“是否毕业、单身、贷款”等情况后，也提出几个专业问题。

次日，李文星的邮箱收到入职通知，发件人名为“五杀乐队”，QQ私人账号。自称“北京蓝科”人事部的薛婷婷，让他天津滨海区报到。

“他当时问我，觉得靠不靠谱，我提醒他小心，最好不去”。陈栋说，他的钱剩得不多，他太想有个工作了，“脾气倔，想做什么事，基本没人能劝回他”。

5月20日，李文星起床收拾行李，和平时并无异常，刷牙、洗脸、将电脑装进黑色行李箱。早上8点，李文星临走前，陈栋要了他家里电话，送他到门口，并叮嘱“微信保持联系，发现不对就回来”。李文星回应：“知道”。

陈栋没想到的是，那天匆匆一别，竟成为永别。

陈栋事后觉得，李文星心急赚钱，才去了天津。他对李文星的死很自责，他数次哽咽，”当时发现不对劲，若我早点报警，兴许他还活着”。

（自称“北京蓝科”HR薛婷婷与李文星聊天截屏）

异常

去往天津塘沽的城际列车车票，是李文星手机订的。他告诉陈栋，“预测塘沽距离滨海新区会近些”。

5月22日中午，李文星到达天津，给在当地工作的龙凤胎妹妹李文月发定位，显示滨海新区。下午12点41分，他也将该位置发送给了陈栋。

然而事实上，当他约定地点后，临时接到招聘方电话，改去静海报到。家属向北京时间提供“资料证据”，指出报到后的李文星“和以前不太一样”，此后“态度冷漠、频繁失联、还多次借钱”。

事后李刚毅认为，“估计是被骗到了传销组织里，没有别的可能”。陈栋想法与李刚毅相同，他说，平时两人关系很好，去天津后，李文星将交房租的事甩给自己，还前后两次向自己借钱。

事实上，陈栋曾对李文星产生过“已被控制”的怀疑，他6月16日曾给李文星的父亲打电话，“我问他们文星还跟家里联系吗，父亲说没感觉到异常，只不过联系没以前频繁了”。

事后，李文月解释说，哥哥好强自立，“家里太相信他，通话时根本没多问”。事实上，李文月从5月23日，即哥哥到天津报到的次日，就发了“异常”。

李文月说，她提出要去看哥哥，“但他回复我，已到石家庄做项目”，后两天通话时又说在天津。自此，哥哥的位置不定，在天津、石家庄之间不停切换。

（静海警方确认该水坑为李文星溺亡事发地）

辨尸

李文月说，爸爸接到老家派出所电话，是在7月15日。“说尸体上有哥哥身份证，让我们去辨尸”。此前一天，李文星尸体在静海区G104国道旁水坑里被发现。

7月14日18时55分，静海区城关派出所接到群众报警称，在静海西外环与北外环交口沟内发现一具尸体。

8月2日下午，静海公安分局一男工作人员告诉北京时间，发现尸体时，已浸泡较长时间，死亡时间不清，“长相、身形无法辨认，城关派出所根据身份证住址，联系德州方面”。

之后，李文星父母、哥哥还有妹妹等五人，前去尸体发现地辨认尸体。李刚毅说，尸体泡得无法分清，“但我记得衣服，去年他在北京学习时，我给他买的”。

经消防队打捞，确认尸体为男性，衣着完整，经法医对尸表进行检查，未发现有外伤。在其口袋内发现一身份证，尸体被运往静海区殡仪馆保存。

陈栋告诉北京时间，家属去找到相关部门，但都以“意外溺亡”为由拒绝立案。该说法被静海警方否认。2日下午，北京时间联系上办案民警，他说，两周前李文星被送去尸检，若非意外溺亡，“我们肯定会依据法定程序，刑事立案的”。

此后，李文星亲属多次向警方讨说法，对其死因提出质疑。7月20日，天津警方对李文星尸体进行解剖尸检，符合生前溺水死亡特征。尸检结果当日电话告知亲属。

（李文星等亲属从山东德州赶来天津辨认尸体/家属供图）

立案

静海公安分局8月2日晚消息称，已对事发现场进行走访排查、监控录像调取，并对李文星关系人展开核查。

静海警方表示，根据李文星随身携带的传销笔记等物证，分析认为其极有可能误入传销组织。

目前，警方警方已对“李文星事件”立案调查，并将围绕打击传销工作，加大清理整治力度，“对非法传销肇事构成犯罪的坚决依法处理”。

李文星被发现一周后，尸体火化。7月22日，李文星的叔叔“用双肩包把孩子骨灰背回山东老家”。

8月2日，李文星的龙凤胎妹妹李文月，在“有道云笔记”平台发布悼念图文，题为“如果有来生我们还做兄妹”，以妹妹口吻，回忆兄妹间往事。

哥妹是龙凤胎，1994年正月，生于山东德州农民家庭。父亲回忆，“俩孩子生下来一共八斤，儿子四斤三两，女儿三斤七两，儿子生下来没有呼吸，女儿生下来没有体温，经过救治，一对儿女总算平安度过难关。”

陈栋在天通苑接受北京时间记者采访时，泪水一直在眼眶打转，“知道消息当晚，蒙着被子哭了一个晚上”。

陈栋有些害怕，“若不是经济原因，我想换个住所的”。他说，“无论去哪里，痛苦会终生铭记，并带着自责继续下去。”

（李文星在京同居室友陈栋系化名）

北京时间 李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