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城里住得愈久，便更怀念那个藏在群山褶皱里的老家一一雾茅洞。
这怀念并非突然袭来，而是如晨雾般悄然弥漫，直到心中的每一处缝隙都盈满了那片土地的气息。
我记忆中最清晰的，还是小时候随爷爷去龙潭赶场的那些日子。归来时，夕阳总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我们得从木鳌电站宿舍后头，攀上那道由岁月磨光了棱角的百级石阶。登顶水口山，最为惊心的考验便是横在眼前:一段仅二十公分宽的小木桥，竟悬于“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木鳌瀑布之巅。水流轰响，如大地持续的雷鸣，震得路人脚底发麻;飞溅的水沫冲天而起，在阳光下幻出瞬息即逝的彩虹。我总是不敢独自踏上那颤巍巍的木板桥，只是紧紧攥住爷爷那粗粝的手。他掌心的温热，是那时唯一能镇住我心魂的符咒。过了这惊魂的小木桥，紧接着的，便是一段八十公分宽的渠堤。我们立于堤上，可见脚下墨绿的洞潭，深不见底。潭石上，传说中被外地人撬走了“金月亮”的石氹依旧一个个滚圆，如天神遗落的棋局，在水光中若隐若现，成为村庄一道神秘而沉默的风景线。
沿着洞潭边缘的小径小心翼翼绕行而过，村口便豁然在眼前。一架百多米长的瓦盖木桥亭子，如一位沧桑的老人，安然横卧在小河上。桥两侧设有木栏杆，栏杆边摆着光洁枫木板搭成的长凳，供过往行人歇脚。然而，这温馨中总透着一丝阴森--那扶栏上，长年放着两根抬棺材用的殒杠，乌沉沉的，仿佛提醒着人们生死之间的距离，还夹带着一些令人老骨耸然的骇人故事。因此，每当天一擦黑，便无人敢独自从此桥经过。桥头有两棵极茂盛又苍老的青叶古树，树蔸下还建有石块小屋供着萻萨，经常有人来烧香跪拜。长辈们逗我们说:那树里藏着修练成精的怪物，故而枝干虽见枯朽，来年总能发出新芽，郁郁葱葱。这些吓人的神话更给村口平添了几分诡谲的气氛。
桥那端，是关氏田。田里边建有一座关帝庙，庙里头住着一位身材清瘦的道士。小时候觉得他仙风道骨，常为村里“有事”的村民镇邪除妖。关氏田背后，便是赫赫有名的鹰形山。爷爷常说，1945年，就是这座山，如同一只巨大的雄鹰，阻挡了日军109联队进犯芷江的铁蹄，让龙潭河成了敌人不可逾越的屏障。走过关氏田的阡陌，便是韩家院子。残破的土墙上，还依稀可见弹孔的痕迹，抗战时，这里被日军设为野战医院，曾有很多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员在此救治，日军残败后处理了一批重伤员，村民回家后，村长组织全村人搬走过许多尸体，清理出几十担脏东西，所以这里的一砖一瓦仿佛浸托着历史的悲怆。
对我而言，穿过弥漫着历史烟云的韩家院子，脚下的小径便将我引向了舅舅家所在杨的冲。冲前是个小田垅，形如舟船，被两条清亮的小溪包裹着。这“船”里一年四季都有水浸着，是种稻物和高麻荪的好地方。河对岸是唐家湾，名虽如此，却无一户唐姓，全姓吴，这也是老地名留下的一个谜。从杨的冲到过山丘垅里，是一条扁担宽的石板路。对面竟又是一个船形状的田垅，被大河与小溪环绕。这里藏着一个更古老的传说:很久以前，一位皇帝乘轿从麻塘山下来，见此地形，大惊失色，慌忙下轿，拜了三拜，叹道:“此地风水太恶，若出人才，必乱皇位!”直至走到水口山，望见那断崖瀑布一泻如注，他才长舒一口气，惋惜雾茅洞的灵秀之气终究被这“水口”泻走了。这宿命般时叹息，仿佛至今仍在田垄的水光间隐隐回荡。
我的老屋坐落在红岩岭下的栗山坳上，这坳上又分三个小地名，亦称三湾，竹山湾在上，水家湾在右，我们回水湾在左。从红岩岭依山而下的是千层梯田，田水流到我家屋场处，便变得异常温顺平和，余水向过山丘田垅潺潺流去。或许正因这水势的涵养，屋场边的两口老井，无论怎样大旱，总是清泉长流，水质甘冽纯清。如今想来，常年喝这井水果真能延年益寿，村中喝此井水到老的老人高寿者众多，成了远近皆知的福地。
从前，大队部就设在栗山坳上，从麻塘山下来去龙潭赶集的人们，络绎不绝，总要在那长长的琴凳上歇脚，也总会来我家屋旁这井边，舀一勺井水，清甜解渴。
那记忆中的景象，仿佛还带着爷爷牚心的温度。然而“如今”的车轮驶入雾茅洞，我发现新农村建设的步伐已让故乡旧貌换了新颜。我曾试图去寻找那阴森的木桥和光洁的枫木长凳，映入眼帘的已是坚固的石拱桥，再也看不见那乌沉沉殒杠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桥头水电站飘出的隆隆发电声。水口山的古树虽已不在，关氏田畔立起了一排整齐的村级街道;昔日那条扁担宽的石板路，早已被平坦的柏油路所取代，它将两个“船形”田垅紧紧相连，汽车鸣笛声代替了溪流的潺潺声。骇人的故事，仿佛也随着这条公路通到了山外，消散在现代化的气息里。
然而，每次回去，我仍要在村口停下车，去看看那瀑布依旧壮阔，去寻找那洞潭边的月亮氹是否还映着天光。就是让我至今仍想不明白的，是那殒杠为何要常年放在桥栏上?
家乡的形貌虽改，但那缕乡魂，那股气息，却依然浓得化不开。
雾茅洞，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正迎着乡村振兴的号角，步履坚定地奔向小康。而我深知，无论它如何变迁。那关于瀑布、古桥、潭影与传说的记忆，早已是我生命河床上最沉静也最璀璨的金砂。
作者介绍： 吴潮，编导，制片人，出品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剧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公安高等专科学校毕业，曾就职于湖南省溆浦县公安局和溆浦县基层政府工作，早年喜爱写作, 曾是上海《新民晚报》,广州《羊城晩报》湖南《三湘都市报》《怀化日报》《人在旅途》《人民公安报》的特邀通讯员。2004年因所写的“一个女孩和她的九个爸爸” 被请到“上海东方卫视”请去专访。同时参加马东主持的“湖南卫视”有话好说栏目。
2013年停新离职从事专业编剧工作,2015年3月成立湖南昭宁影视传媒有限责任公司，2017年10月成立浙江昭宁影视传媒有限公司。
成功作品;
成功电影剧本：《雾锁雪峰》《荒村怨灵》《村囧》《婚冏》《冏样喜事》《最爱的你》《乡里医生》，均上了院线。
电视剧本：《日落雪峰》《雪峰山往事》。
长篇历史小说：《日落雪峰》《雪峰山往事》。
创作出影视歌曲:(村口)、(村冏)、 (雪峰山啊，雪峰山)、(鹰形山,英雄的山) (雪峰山恋歌)、 (我的家乡)、(迷人的家园)、(美丽的家园)、（人生就是这个样)(妹盼哥哥回家园) (哪年哪月哪些天）(牵挂）(最爱的人）等
新农村建设歌曲:镇歌(欢迊你来黄茅园）、特产歌曲(恋上白丝糯）、非物质文化歌曲(龙灯之歌)、院歌(仁康医院院歌)、村歌(家乡雾茅洞)、校歌(起航)等。
来源：湖南民生在线
作者：吴 潮
编辑：徐满哥
一审：徐满哥
二审：余 生
三审：吴明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