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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之外的人生坐标 ——评王一丁的《半界赋》

时间:2017-01-16 14:50来源:中国时代艺术网作者:周语 责任编辑:刘艳

时间之外的人生坐标

  ——评王一丁先生诗赋《半界赋》

  文 / 周语

  去年以来我因工作往来于岭南与西北,闲暇之余经常会找来古典诗词阅读。在阅读的过程中,常常沉浸在古人行走岭南、乘船过湘西、行吟西北古道的那种空旷与辽阔之中,有一种特别的充实感。

  在这个阅读和行走过程中,湘西散人王一丁先生的《半界赋》我反复阅读。一路从汉代的诗赋读到今天,我被这篇赋中的描写和浩荡的情感打动。这种阅读经验,把我带到了诗赋的抒情传统之外的一个陌生地带:湖南会同县半界。

  

 

  说起来,一切都得益于来岭南的两年前的一个雨天,有幸认识了青年诗赋名家王一丁先生。而后,去年冬季再次见到一丁先生,才有了时间谈他的创作。

  在一丁先生的作品中,《半界赋》属我阅读最多的一篇。这篇《半界赋》,我非常喜欢。让我想起了野夫的《乡关何处》,沈从文的湘行散记。初次阅读《半界赋》,是在雨后。我坐在窗前,仿佛置身于会同半界,周围是连绵的群山,苦雨淅淅沥沥,行船摇摇摆摆,冷风徐徐涌来,我的阅读瞬间像是划过水面的竹篙,陷入一种半停顿的状态。这种节奏,本来在我的文学经验中,已经随着工作繁忙而异常陌生了,随着读赋的体验,这种感觉又缓缓复苏。

  我读《半界赋》时,有一种阅读古老竹简的复杂心情。以《半界赋》为例,这篇赋长达几千字,是对童年的成长史与文革这一特定历史阶段的反思与回望,写的是一丁随同家人下放会同县长寨公社摆滩大队新屋生产队的经历。这段长达9年的生活经历,这既是一个家庭的心灵史,也是一个时代背景下的家庭的经历缩写。

  从上个世纪60年代末开始,由于文革带来的影响,一丁先生全家连夜收拾行囊,“翌日清晨即乘木船出发,火速奔赴农村,扎根巫水上游,落户穷乡僻壤”,此种苦楚,有类似于古人的颠沛流离,也有古典诗赋的悲郁,书写的确实是几十年前文革时期的家庭经历。

  我对赋的阅读经验,从中学时代就开始了。然而阅读《半界赋》,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经验。当赋这一问题的叙事重心被放在离我们很近的文革,随着叙事的慢慢展开,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在一声长篙划过巫水的时候,就已经消散了。

  古典诗赋在现代经验上的表述,原来也可以如此贴切。湘地巫水流域的场景,只需要几个字,就能跃然纸上,让人感怀不已。“漏夜行船,长篙漫点”,长篙在夜色中匆匆地划过水面,年少的一丁先生“眼见洪江古商城渐行渐远”,水声仿佛从几十年前的夜晚传来。在阅读的时候,我仿佛置身其中,侧耳,可以听到水声,起身,可以看到山色,我如果回头,还能看到幼年的湘西散人,周围空气布满清苦的水草气味,夜里的寒凉洒在身上,心里有一种深深的迷茫。。。

  

 

  这种迷茫,只有你进入作者的心境,深入去体会它的时候才能感觉得到,这是一种超越文学知识、地理与方志记录的情感状态。如果你不能进入这个状态,也就很难读懂《半界赋》的意义。

  阅读《半界赋》,常常让我想到一艘在浓密雨雾中行使的船,船在水面上漂浮,能够嗅到雨中清苦的草木和泥土气息,当你抬头观察的时候,周围的群山笼罩,更显冷清寂静。船经过黄茅、若水,高椅古村、摆滩,再到半界,这个路线一路走过来,在林莽苍苍、深涧密布、孤坟耸立、群鸦嘶鸣的环境中,一丁先生就这样开始了他的另一种童年生活。

  不读到心里,未敢仓促下笔。直到我在多次阅读《半界赋》之后,才开始写这篇阅读评论。应该说,在这个阅读《半界赋》的过程中,我对湘地的文学地理方面的思考,才算真正地打开。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是熟悉的一丁先生所写,也许是因为我读过的其他作品中缺少这种骨肉相连、凝泪带露的、带着浑厚性情的写作。随着对半界的理解,对这篇赋的体会,这种情感已经全然融进我的心灵深处。

  我多次面对中国文学地理上的这一块充满魅力的土地,感到一种仓皇失措,一种难以看透的迷惘。也许是因为湘地有太多的山,有太深邃的流水,神秘的民俗,但是在一丁先生的赋中,我似乎找到了《诗经》那种伐木的场景,那种在大山荒野中留着汗,伐木建造安身之所的劳动,空气中传来的木质的香味,一切竟然是如此地亲切!大山如此荒莽,然而一家人忙着斫树锯板,汗流浃背,也不去理会虫鸣唧唧,日之将暮,湘地有如此美景,带有温暖的人生温度,确实是在阅读过程中非常感人的一部分。

  

  在会同半界这个地方,随着赋篇叙事的展开,我看到的是一个家庭在9年时光中的艰辛与磨难。散人年幼之时,船离开洪江的那个场景重新浮现,“晨雾犹未散去,古城细雨纷纷”,巫水边等待各种瓶罐、书籍装船。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切都在一夜间被打碎,你含着眼泪需要尽快把一切收拾妥当,然后就要去赶路,去面对命运的拷问。

  启程去半界的时候,一丁先生记得很清楚,浓雾还没有散去,天上还下着雨,仿佛一切都没有明朗,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一种无依无靠的焦虑。

  在半界的苦难,原来也可以诞生这种令人骄傲的美。一丁先生和奶奶、父亲、大哥、姐姐在这里生活,9年的时间里,经历了太多的困苦。我一直以来在想,一丁先生这份性情,断不是诗歌与行游就能成就的。在这份情怀背后,一定有一个不寻常的故事。也许,当一个人的成长期,在经历了巫水的孤独与半界的苍茫荒凉后,他的人生将会有不同于他人的辽阔与浑厚。这种浑厚,在一丁先生热爱的音乐中,却能转化为一种对生活的无畏热情,应该说是一种殊为难得的心性所致吧。

  在会同摆滩半界的生活中,瘴疠和野兽横生,孤单而荒芜的山野之中,一丁先生在这里生活了九年的时间。这段时间既有《诗经》中的那种孤苦,偶尔也有“木屑带香满山径”的惬意。这是一种于苦中生出的乐,是生命在困境中闪烁的美感,也是殊为难得的人生大美。

  一丁先生在赋中,还记得其时家父的话,“人生有不可推诿之事,迟做毋宁早行,懒惰或心存侥幸乃生活第一大天敌也。”半界的生活,是大苦,也是委屈,这种情怀在历史的磨砺中,却在后来成就了一丁先生洒脱、厚实的胸襟。

  这种苦,在你反复阅读赋篇之后,才能融入它的悲悯与浩荡情感。“牧鹅开读《红楼梦》,枞膏烛照《苦菜花》”,这种美感却正是来自于这苦难的深处,因为这些苦难的存在,一丁先生的童年和人生多了一份非凡的美。

  

  半界,这个词汇,记录的是一丁先生的心灵史。

  这部心灵史,只有在你真正读懂之后,才能理解他性情中的那份豁达、豪爽与洒脱,以及那份内心深处的炽热与真诚。这份性情绝不是诗歌和酒就能给予的,它与半界这个词、这个坐标,有着某种血肉攸关的粘连。

  半界,从心灵成长的角度看,已经成为一丁先生生命的一部分,是一丁先生心灵中的一个历史坐标。

  半界,就是这个故事的所在地。

  很长时间以来,我总是觉得,现代诗赋中已经很少再有这种悲苦与浩荡的情感了。在现代都市的书写经验中,古诗词的历史叙事常见的是一种缥缈的历史感,然而一丁先生的这篇赋,又重新把我带回古典的悲悯世界之中。

  我复又读《半界赋》,不轻易落笔,以免破坏这种阅读带给我的心境。读至乘船离开的时候,母亲奔走相送,一丁先生写到湘西旧俗中“母亲通常以唾沫摩挲稚儿手心,嘴中念念有词,只为免儿异乡牵挂、哭闹、患病”,好像可以回到那个河岸,回到几十年前,进入河流蜿蜒的节奏中,走进中国古典诗赋中那浩荡悲郁的情感之中!母爱的温度炽热如夕。母亲的垂怜仿如昨天。

  我读赋,宛如和散人一块,坐在小船上,不知道此生的命运如何,有一种不确定感,也有一种深深的疑虑和焦灼。好像人生很难把握,你不知道船离开洪江后要到哪里去?会去多久?坐在船上,这种寂寞和无助,让我内心有一种曲折回环的感叹。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半界,是一个地理坐标,也是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历史坐标。在特定的时间里,它蕴含的苦难与悲悯,都融入在了这篇叫做《半界赋》的诗赋之中。

  如果你读懂了湘西散人写的《半界赋》,就会明白他为何在日后的忙碌中,经常会驱车回到这里,又为何会移居岭南28载后,经常诗赋酬答、快意洒脱,为何对洪江有着这样深厚的情感。

  每个人应该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特殊坐标,或者充满迷茫,或者饱含悲悯,它与一个人的生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不过,这种充实感并不是来自诗词的审美经验,它更多的是走进诗词作者的人生细节里,自然而然感受到的一种或清苦、或旷达、或凄冷、或激越的情感共鸣。如果不能设身处地去感受词赋中的生存处境,阅读就变成了一种走马观花。

  如果让我从一丁先生的作品中选择一篇来读,我一定会选《半界赋》。应该说阅读《半界赋》的过程,也是加深我对一丁先生的理解过程。阅读这篇长赋,就是在理解一丁先生的成长与人生性情的源头。如果不能了解这篇赋的情感,也就不容易理解一丁先生豁达的心性背后,那份超越世俗经验的豪情与厚实。

  他日若有机缘,我愿随一丁先生去半界,看看那巫水,听听那群山。

  作者简介:

  周语,原名刘卫东,1983年生,安徽阜阳人,曾荣获第四届、第五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出版有散文集《指尖流水》、《汉语春秋——中国古典人文意象随笔》、《白云深处——终南山隐士的十年生活》。文化媒体评论他为“80年代最有潜力的散文家之一”。

  周语是安徽散文家协会理事、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靛蓝小孩》(indigo children)书系的主编。关注现代创意写作(creative writing)研究,主编有“禅”系列心灵读本(龙门书局)等各类出版物30余种。

  2005年出版个人著作《指尖流水》,2009年出版有《汉语春秋—中国古典人文意象随笔》,2008年出版有《花落烟云梦:宋代词人的怅惘情怀》,2011年出版有《白云深处:终南山隐士的十年生活》。

  半界赋

  作者:王一丁

  (散人按:距粟裕大将故里不远、几乎与世隔绝的会同长寨半界乃我们全家文革下放地。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开始,奶奶、父亲、大哥、姐姐和我在这儿度过了整整九年的峥嵘岁月。迁居岭南后每次返里,只要时间允许,我都会驱车到长寨、到摆滩看看,走走旧时路,忆忆从前事,翻翻八十界,会会小伙伴,补充正能量。界,在当地统统念作盖。)

  公元六九,岁在己酉;时惟暮春,地暗天昏。凄风苦雨兮,民不聊生。文革爆发兮,大厦将倾。盖因家父铮铮铁骨,仗义执言,为民请命,不向权贵屈服,加之地主出身,为时局裹挟,运交华盖,隔三挨批,差五被斗。家父脚穿老棉鞋,头戴白高帽之情状,至今历历如在眼前。四月某日,“王举信”三字竟赫然列于洪江市教育口“文革领导小组”下放人员名单之中。名单公布之日,亦全家连夜收拾行囊、打包家具之时也。且严令王家老小翌日清晨即乘木船出发,火速奔赴农村,扎根巫水上游,落户穷乡僻壤,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洗刷污垢,淬炼灵魂,不可有须臾延宕也。

  呜呼,启程之日,晨雾犹未散去,古城细雨纷纷,但见巫水河边,火桶矮柜,坛坛罐罐,书籍纸箱,横七竖八,等待装船。母亲携一丁暂时留城姊姊、二哥出城相送,一路疾走,一路叮咛,眼泪如断线水珠滚滚滴落……一丁年幼,不解世事,黯然而别,执母之手,紧相依偎,跌跌撞撞,不觉手心之暨湿,抬头惟见母亲虽抿嘴强忍泪水,而泪水已横无际涯汪洋恣肆矣。无他,湘西一带旧俗,惜别之时,母亲通常以唾沫摩挲稚儿手心,嘴中念念有词,只为免儿异乡牵挂、哭闹、患病也。细雨如丝,乌鸦乱飞;愁云惨雾,其痛盍极!

  如斯漏夜行船,长篙漫点,沐雨栉风,眼见洪江古商城渐行渐远……途中暗礁密布,逆水浪湍,可怜家父一介书生,四体虽勤,五谷难分,为有效减轻木船装载重量,亦不得不放下身段,与大哥赤足裸肩,充当纤夫,纤绳紧勒,双眼微闭,满脸通红,亦步亦趋,呼哧呼哧拉船上行,宛如承受命运之鞭打也。为策安全,经檀木湾复不得已抛锚靠岸,歇息半宿,其间船工更棍毙数尺长凶猛吐信乌梢蛇一条,老少皆惊,而一丁不复记忆也。一路经黄茅而若水,过若水而达高椅古村,两岸苍翠,而落魄之人焉有心思赏之?巫水汤汤,而离愁之家安有资格勾留?及至船抵摆滩,阖村农人两眼圆瞪,如临大敌,专门召开大会训示,散会后齐齐沉默登船,代为肩挑手提或三人四人合抬,几锅烟工夫卒将王家有限行李辎重转移至半界矣。而余少年岂识愁滋味?嘻嘻哈哈,手持莲花闹,一蹦三尺高,百般好奇,兴奋异常,无视大哥面对厄运来袭,手足无措,向隅而泣,竟与小伙伴勾肩搭背踅往田间地头顾自装泥鳅捞虾米去也。

  嗟乎!巍巍八十界,白云飘两旁。浓荫常蔽日,触目皆林莽;不睹溪涧深,但闻流水响。乌鸦一张嘴,路人忽惊魂。邻居告之:此地闭塞,混沌未开,一度瘴疠肆虐,解放初尚有豺狼当道,老虫出没也。山民遭袭,家猪被叼,庶为寻常事。遇此情形,只能自求多福也。王家祖孙三代,其时已笃定决心于此生根发芽,最初借庐而居,数载之后自忖终非长久之计,乃紧咬牙巴骨,此心向天横,勒紧裤腰带,申请砍伐指标,补缴青苗费,披星戴月,自起新屋,四扇三间,虽蓬牖茅椽,油漆不施,而布局合理,巧用玻璃,簇新敞亮,吉祥温馨,群山环抱,惟闻林涛鸟音,未尝有车马之声噪耳也。忆彼起屋之初,父亲相邀同事谭祥旺等教员换工,周末偕大哥鏖战八十界,斫树锯板,汗流浃背,不理虫鸣唧唧,日之将暮;我则与姊姊每日频繁上坡下界,送饭扛板,吃力搬枋,气喘吁吁,虽衣衫湿透,挪步如铁,双目难睁,然人逢喜事,力注足下,甜在心间,如蒙神助,挥汗左右顾四野,木屑带香满山径。小鸟啁啾鸣幽谷,锯片来去幻松影。斑鸠貌似有知,竟衔黄豆入篓中;家犬粲然有义,恒迎主人于村头。

  适其时也,清风漫卷,远客问路鲤鱼塘,布谷催耕强盗湾;老牛不知教员苦,一头闯进油菜田,疯吃狂嚼喷鼻水,双蹄如飞急煞眼。白市大队诉上门,家父低头不敢言。虽无官司缠身,却导致举家全年食油被扣,惨矣哉,直害得奶奶整整半年每天炒菜但放盐!后多得航运公司常年于沅江跑船之云开表哥闻讯自常德高价购得饼状油渣若干托人带与母亲,辗转“快递”半界,始助王家勉强度过难关焉。

  一丁犹记:双抢时节,某日自地里归来,家严旋见酒坛空,嘱余前往代销店,一路疾跑惊萤火,山风呼啸沽酒还。我与大哥虽嗜书,批林批孔哪得闲?铲草皮,捡牛粪,任尔号啕复大哭,所分任务须完成,否则休想踏出学堂门!噫吁兮,贫瘠之年,尚有数缕温馨记忆存——牧鹅开读《红楼梦》,枞膏烛照《苦菜花》。天不怕,地不怕,书香伴我走天涯!

  一丁犹记:放牛峒上,家贫无计堪果腹,父子推搡让红薯。眼见稚儿肚子饱,铁汉偏头噙泪笑!嗟乎,舔犊之情、温暖人伦,必以此不堪惨状书写耶?

  一丁犹记:启蒙之岁,为人生前途计,母亲执意唤余回到洪江读书,朝夕呵护,聊作补偿;可恨大队黄姓副书记不由分说,不近人情,悍然将余口粮扣下,曰:地主崽子,臭老九后代,既来农村接受再教育,便当老老实实,洗心革面,岂有资格再返城里就读?无奈,可怜一丁小小年纪,不得不于一年二期悻悻然离开沅江路完全小学,乖乖折回摆滩就读。古城分手前晚,母子俩抱头痛哭,涕泗横流,泪眼望繁星,愈哭愈伤心,不知这般苦日子何时方为尽头也?彼时强调阶级出身,政审严酷,大哥招工乏途,参军无望,拳头紧握,悔断肝肠;余小学三年级申请加入红小兵,亦为学校某思想极左领导大笔一挥,断然阻止……成长之门仿佛于我身后訇然关闭!而父亲生性乐观:大咕固咕闷嘀咕,人生这口气,总有地方出;天无绝人路,曲径能通幽,柳暗常花明,只要坚持住!

  一丁犹记:某年暑假,母亲到半界小住,城里开学在即,大哥送母亲返洪江,因无车可乘,无船可搭,交通恒赖贴巫水两岸步行。若水分手,班车发罄,母子各奔西东,母亲回洪执教,大哥回半界赶工。一步一回头,暮色渐迷蒙。大哥跋涉浪子滩,忽见鱼儿肚皮翻。弯腰捋袖捉将起,回家一秤六七斤!奶奶心中窃喜:其时物资匮乏,一切悉凭票供应,得此大鱼一条,全家半年荤腥有着落矣。旋闻小河涨水,上游有人溺亡,未知是否鬼魅作法,钓人胃口?乜眼看死鱼,悚然已心惊!翌日奶奶将此大鱼腌制晾晒后,嘴中犹自不停念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一丁犹记,七O年代初,暮秋某曰,电影《小兵张嘎》于摆滩对河小市溪口“首映”,余隔河喊话,拜托父亲高足、同窗好友连祥预先置座,晚饭后随大哥乡邻下界过河观看,是夜小市溪口谷场人头涌涌,热闹非凡;归途乡亲们争先恐后,急于回家,小船超载,尾部嘎然断裂,众人慌神,小船瞬间颠覆,船上乘客悉数跌落河中,余其时尚幼,不谙水性,险些沉河喂鱼;生命危殆之际,顿觉一双有力大手默默将余托出水面,推至岸边,余定晴细看,其非余亲亲大哥耶?倘无大哥,一丁当晚庶几小命不保矣。惊魂甫定,不禁大放悲声!彼情彼景,没齿难忘。

  悲夫,幸哉!难忘半界,九年之“养”,凉风吹峒上,夕阳没蒿莱!炼我筋骨皮,成我大气派;有此一碗酒,前路何所惧?山花处处开;仰天摊手笑,白云脚下踩,上冈增雅兴,涉江添豪迈。厄运见我躲,谗言不复畏。天下何物美?冷看马王堆。百年又百年,云月何处追?但愿此悲剧,神州不重演。太平国之幸,动荡民族危。芸芸众生弱,飘转如炭灰。我今历浩劫,不怨不怪谁。折翅向前冲,更胜衣锦归。修行淡功名,何必叹逝水!

  湖北大儒聂绀弩先生诗云: 生来便是放牛娃,真放牛时日已斜。马上戎衣天下事,牛旁稿荐牧夫家。江山雨过牛鸣赏,人物风流笛奏夸。苏武牧羊牛我放,共怜芳草各天涯!

  2015年11月,某晚微醺。俯仰辗转,作于木头镇秀虎工作室。

  注1:

  我们家文革下放地全名为湖南省黔阳地区(怀化市前身)会同县长寨公社摆摊大队新屋生产队(简称四队)。全大队共五个生产队,一、二、三队位于巫水河边,四、五队地处半界。与今邵阳市绥宁县河口乡接壤。半界再往上行,即凉亭坳,当地俗称八十界。乃摆滩、白市二大队交界处。最初是我和奶奶、父亲、大哥下放,为方便家人彼此照应,不出几年,姐姐也作为知青下放于此。散人从1969年4月在半界一直待到1978年底回洪江读初中二年二期。期间小学启蒙短暂回到洪江沅江路完全学校读了一个学期。其时“文革下放户”在全国何止千万家!

  注2:

  四扇三间,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湘西农村典型木屋结构。一般有4根立柱,一间中堂,一间后厅,三至四间厢房。偏厦作厨房。二楼多用于堆放杂物、晾晒物品。离开半界时,该栋耗时两年建造,浸透全家人心血的房屋仅卖了780多元人民币。购房款分数次五六年才付清。买房人名少朗,其子与我年龄相仿,小名猫伢几,大名昊先,与我至今有来往。

  注3:

  峒上,地势低矮潮湿,有水沟,林木茂盛之所。

  注4:

  大咕、固咕、闷嘀咕,会同土语,相当于普通话“这个,那个,这样的”。

  注5:

  聂绀弩,(1903年1月~1986年3月),湖北京山县人。原名聂国棪,笔名耳耶、悍膂、澹台灭闇、箫今度等,诗人、作家、编辑家、古典文学研究专家,中国著名右派分子。 周恩来戏称其为“二十世纪最大的自由主义者”。文革期间,因言论和诗词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在北大荒服刑九年多,1976年获释。其作品《我若为王》选入人教版语文七年级课本。他是中国现代杂文史上继鲁迅、瞿秋白之后,于杂文创作领域成绩卓著、影响极大的杂文大家。杂文写作方面,细纹恣肆、用笔酣畅、反复驳难、淋漓尽致,在雄辩中时时呈现出俏皮的风格。其旧体诗别具一格,新奇而不失韵味、幽默而满含辛酸,被誉称“独具一格的散宜生体”。甚获学界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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