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刘希文不仅散文写得好，而且书法作品也很漂亮。图为刘希文在书法创作 在我小时候，老家附近有一家做粉条的，叫“韩家粉坊”。主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庄稼汉子，外表粗犷，豪爽仗义，可做起粉条来是把好手，人称“韩粉条子”。 他家的粉坊当时在东北地区是最常见的，民间老百姓把这样的粉坊称之为东北老粉坊。 据我的父亲讲，韩粉条子是山东省平度县人，祖辈上是闯关东来到东北的，最后落脚在松花江边上的一个小渔村，以种地为生。  东北农村生产粉条的场景 在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初期，东北农村的生活是十分困苦的。韩家孩子多，哥四个，姐二个，整整六个子女，而且肩挨肩。家里是缺吃的，少穿的，孩子的衣服是补丁摞补丁，个个是黄皮拉瘦的，一看就是缺少营养，一下子让人想到了旧社会的“包身工”模样。 由于从小耳濡目染，韩粉条子就知道漏粉是怎么回事，而且他的爷爷还将这门手艺亲手教给他，让他将手艺一代一代往下传。加之韩粉条子生性聪慧，又用心的去学，所以他的漏粉手艺也是非常高的。看着家里的生活是每况愈下，韩粉条子就产生了开粉坊的想法。  东北农村生产粉条的场景 那时，正是实行“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谁想做点小买卖是不允许的。韩粉条子硬着头皮去和大队找村支书商量，看能否疏通一下，家里实在是困难，否则就得喝西北风去。 村支书想，也是啊，韩粉条子家里这么难，大队咋地也得帮一下啊。于是，在考虑几天之后，就决定成全这件事。可是，韩粉条子家里就两间小趴趴房，开粉坊连个地方都没有，也不能把全家赶出去住露天地啊。 咋办？村支书也非常头疼，思前想后就将大队一处闲置的房屋借给了韩粉条子。大队又出工出料，简单的收拾完，韩家粉坊就开张了。 也没有放鞭炮，更没有请客，韩家粉坊在非常低调中开业了。 对于韩粉条子来说心里总觉得愧疚大队领导和村里的乡亲们，暗暗下决心把第一次漏出的粉条要献给全村的老少爷们。 当时做粉条的原料就是东北的特产土豆。做粉条所用的工具有一盘大石磨、一口大铁锅、一个大水池子、几个大瓦盆就足矣了。 每年做粉条的季节是土豆刚下来的时候，东北民间有“秋漏粉，冬抻糖”的说法。所谓秋漏粉，就是到了秋天土豆下来的时候是做粉条最佳的季节，而且秋天做成的粉条能晾干，称为干粉条。而冬天做成的粉条晾不干，颜色发白，拿到屋里一化就碎，老百姓也不愿意买，所以冬天没有做粉条的。所谓冬抻糖，就是只有到了冬天天气冷了，才能做成大块糖。 韩粉条子的粉坊离我家不远，但是离村里的带辘轳把的土井比较远，所以挑水就成了问题。漏粉需要很多的水，韩粉条子准备了五口大缸来装水，每天光挑水就把他累个好歹的。由于粉坊离我家近，我闲着没事时就经常和小伙伴们去粉坊看热闹，同时也能吃一点粉坊的下脚料来解解馋，毕竟小孩子嘴馋嘛。韩家粉坊做粉条主要有以下几道工序，现在想起来我还历历在目。 首先是洗去土豆上的泥土。由于秋收时，土豆上带的泥土较多，加之土豆的形状不规则，坑坑洼洼的，所以必须得将泥土洗干净，否则做出的粉条牙碜。洗土豆是在一个大池子里，是用水泥和红砖做成的，大约是两米见方。 由于秋天收土豆时，韩家粉坊家里人将土豆上的泥块清理的差不多了，所以倒在池子里的土豆基本上没有多少泥了，洗起来也特别的痛快。在池子里，用木头做成的耙子来回的搅动水里的土豆，用木头耙子不容易伤坏土豆。这时是秋天，水很凉了，用耙子搅动时，池子上面飘着一种水雾，隐隐吵吵的。遇见有个别的土豆上还有泥时，就得下手去洗，否则做出的牙碜粉条老百姓是不欢迎的。 第二道工序是将洗净的土豆搅碎。这道工序得有木头漏斗和木磙子。将洗净的土豆倒进木头漏斗里，漏斗的下方紧连着一个木磙子，直径大约有20厘米，上面钉有一寸长的扁钉子，两头各有一个木头摇把。搅碎土豆时两个人分别摇动摇把。边加土豆，边用力摇，土豆就会呈碎状，下面用大瓦盆接好。 第三道工序是磨粉。磨粉的工具是石磨，磨盘较大，直径大约一米左右，厚度约有20-30厘米。将搅碎的土豆加入石磨中，把毛驴的双眼用黑布蒙上，用毛驴拉磨，转圈来回走。人在旁边拿着鞭子，不时的抽打着毛驴，口中不时的喊着“得驾”，否则毛驴也是出工不出力的。 磨盘的上方在房梁上吊着一个水盆，水盆的底部钻有一个小眼，是漏水用的，眼里插着一个秫秸稍，民间老百姓管它叫“筹”。“筹”上面连着一根粗一点的秫秸做粱，担在水盆上，利用插进眼里的秫秸稍倾斜度大小，来调节水流的大小。在磨盘的底部，用一个水筲接着磨碎的土豆浆水。这个水筲一定要放好位置，否则毛驴踢着就会散花的，白花花的土豆浆水就会洒落一地，白瞎了。 第四道工序是过包。粉坊里必须得有几口大缸，用来给土豆浆水过滤用的。在房梁上固定一个木头做的十字架，十字架下面挂有滤布，滤布下面是大缸。将水筲里的土豆浆水倒进滤布里，摇动十字架，随着晃动，滤布里的浆水就会淌进大缸里。将滤布里的土豆碎渣用葫芦瓢舀出，倒进瓦盆里，这是上等的猪饲料了。进入大缸里的土豆粉经过沉淀，就成了粉坨子。 第五道工序是搋面。这道工序是漏粉中最关键的工序。将一定数量的土豆淀粉从缸里抠出来，放进大的瓦盆里，然后加白矾和开水。加多少白矾，每个粉匠都有自己的绝活，一般是不外传的，也可以说是祖传的诀窍，外人想知道是不可能的。白矾的量多少是做粉条的关键。兑好白矾之后，就开始搋面了。这是一个力气活，妇女是干不动的，得用棒小伙子来搋。在瓦盆里搋面，用力的火候必须得掌握好，力大了，会把瓦盆的底搥漏了，力小了，是搋不好的，所以力量的大小必须得整到位。一直到白粉面子搋成青色透明的胶状，而且要搋匀了，上面不能有白矾点子。 第六道工序是漏粉。漏粉前，得先做好许多的准备工作。在18印的大铁锅上面大约半米左右，吊上一个漏勺，漏勺的直径大约是30厘米，深度20厘米，勺底全是眼，每个眼的直径在2厘米左右。将锅里的水烧开，水呈翻滚状。锅台上蹲着一个棒小伙子，将活好的粉面子抓一块放进漏勺里，左手把住勺把，右手用力拍打粉面子。此时，一根根粉条就会从勺底的眼里露出来，进入锅里。与此同时，在锅沿旁的地上，必须得准备好另一个大瓦盆，里面盛满凉水，也得一个棒小伙子，用长长的木头筷子从锅里将粉条顺着锅沿夹出，放进锅旁的凉水盆里。就这样，锅台上和锅沿旁的两个棒小伙子紧忙活，累得是满头大汗，一刻都不能停下来。拍打粉面子，夹粉条子，烟熏火燎，再加上热气腾腾的，整得小伙子是汗吧流水的。在地上的凉水盆旁，还得一个棒小伙子，干啥？从盆里往外捞粉。 小伙子右手从水盆里捞起凉粉条，往自己的左臂上挂，左手握住凉粉，上面缠到左臂的肩膀上，大约缠到3米左右，右手拿起铁剪子剪断粉条，挂到秫秸上。等到秫秸上面穿满了粉条，再用两个人抬到屋外面。外面事先已经搭好了架子，放在架子上，进行晾干。地上的水盆里的水由于用一会后就会由凉变热，所以必须得勤换，否则盆里的粉条就不会凉。 第七道工序是捆粉。凉在屋外面的粉条干上个八分，就得下架，进行捆粉。这时的粉条还没有干透，不容易折断，非常的好捆，否则等干透了再下架，一捆粉条就会折断的。先捆成一斤左右的小捆，名为小把，长度大约是40厘米左右。捆粉用的是高粱秆，在粉条的中部转一圈后打成一个活将高粱秆的末端插进粉条里即可。然后，将20小把，也就是20斤粉条分四层，一层5小把捆成一大捆，再放进仓房。需要注意的是，仓房一定要通风良好。 以上七道工序完成后，白花花、亮晶晶的粉条就做好了。为了感谢大队的领导和村里众乡亲们的支持和帮助，韩粉条子把刚刚做好的粉条拿上十几捆送给领导和各家各户尝尝鲜。一是为了感谢大队领导给自己家提供了做粉条的场地和乡亲们的无私援助，另外也是感谢大队领导在上面替他扛着，否则公社领导来割他的资本主义尾巴，那可坏事了，不但做不了粉条，挣不到钱，而且还得去公社的保卫组蹲小号。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韩家粉坊做的粉条非常受南北二屯老百姓的欢迎和赞誉。每家都会在腊月里买上几小捆，留着过年时做上一顿猪肉炖粉条，那味道简直是绝了。每年韩粉条子都会在秋天做好多的粉条，到了冬天自己推个手推车，装上粉条去各个村子去卖，效益还是不错的，钱也挣了点，家里的生活也逐步的在好转。孩子们穿上了新衣，家里添置了一些家具，又买了几头毛驴和做粉条的工具，韩粉条子家里的小日子过得是红红火火。他家的日子过得好，大队的领导也放心了，再也不用替他操心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