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女人,虽说家境贫寒,也没上个什么学,但受封建愚昧思想的影响却很重,从小就把自己的脚给裹了,以至后来走路都是蜻蜓点水的,小心翼翼的,基本上是足不出户。
在我最初的记忆里,我对奶奶的印象是比较模糊的,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和她一起生活过,一直到我参加工作后,我才陪我的父亲回老家看望了她。奶奶一共生育了七胎,我的父亲是老五。而父亲十四、五岁就参加了地方乡镇工作,十七、八岁就远离了父母远离了家,被选拔到了一个很是边远偏僻的大山区工作去了。那个时候,干革命工作的人除了自己脚下的一双草鞋和一条窄窄的小山路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交通工具,与家里人的联系也仅仅是凭着一封封的书信或一个个的口信来维系。 后来,也就是我参加工作的那年,我的父亲和母亲也相继调到了我们家乡的县城里工作了,这下离老家也就不算那么远了。于是,我陪着我的父亲回了一趟老家。
那时,县城到我的老家还是没有公路,好在两地之间有一条家乡河,不过也有五、六十公里的路程。我和我父亲在县城大码头坐上开往老家一个小镇的一艘大班船,顺江而下,两个多小时的“咚咚咚”之后才到达了那个小镇。而小镇离我老家还有十多里的沿河小路,小路很窄,高低不平,悬缝里泉水滴滴,流淌在路面的石头上,青苔满满的,滑滑的。我和父亲拎着一个个大包小包,不时地用手拨开路边的荆草儿,很是艰难地走着……大概是半个多小时后,我和我父亲终于来到了一个河面较宽一点的地方,依稀可见河的对岸上有几栋茅顶木板房,父亲指着其中的一栋告诉我,那就是我奶奶的家。父亲很是小心地放下手上的东西,然后双手握手嘴巴使劲地发出了“喔!喔!喔!”的声音,紧接着河对岸也传来了“喔!喔!喔!”的回应,不一会河面上便出现了一条摇摇晃晃的小划子船,船上站着一个年轻小伙,手中握着划桨,前赴后仰地直冲过来了。快到跟前时,那个年轻小伙对着我父亲问道:“是小叔叔吧!”原来这位年轻小伙是我大伯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兄,他们得到我父亲要回来的信后,已在等候着了。
我们上了小船,堂兄把船划得很稳很是小心,不过从未坐过这种小船的我,即使蹲在船里,双手也死劲地抓着船沿,而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船越靠近河心,河水也就越来越急,我天旋地转的感觉也就越来越大,还差一点就作呕了。幸亏对岸越来越近了,山越来越明显了,房舍更是清晰了。堂兄指着一栋房子的阶基上,一位用手遮着额头的、满头白发的、个儿窈窕的老孺人对我说:“那就是我们的奶奶。” 这是我第一次回老家,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奶奶。奶奶给我的最初印象是除了她走路有点儿“不稳”和头发已经花白以外,精神极好,说话洪亮,脸无皱纹,牙齿洁白,与她那时候的年纪根本就不相称。印象最深的还数我们老家接茶时,或许是我父亲长时间没有回来过了,或许是我们老家也就出了这么一个高级的县级干部,所以方圆十里的人家都来接我们到他们的家中去喝茶,什么芝麻茶呀!擂茶呀!还要许多的碟子呀!如油炸薯片、炒玉米、花生、瓜子和黄豆,还有什么酸豆角、酸萝卜和酸刀豆等等。我和父亲不论是到哪家去喝茶,奶奶自然是陪着我们,她也和我们一样嚼薯片、嚼玉米、嚼黄豆,吃花生、吃瓜子和吃各种坛子酸菜,嘴巴里嚼得是“嘣!嘣!嘣!啮!啮!啮!”的作响。我不时地望着她老人家,她的牙齿啥的就那么好呢? 后来,我们每年基本上都要回老家去看望一下奶奶,奶奶依然还是精神闪烁的,那牙齿依然还是那么顶呱呱的。有一次,我实在是忍不住了问我父亲:“我奶奶的牙齿为什么有这么好呀?”可父亲也说不上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就这样又过了好多年,老家也已经开通了公路,而且公路还直接通到了我奶奶家的屋门口。那个时候,我奶奶也有九十八岁的高龄了,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了老家给我带来的信,说是我奶奶病了,好像情况还不是太好。于是,我当即带着妻子和儿子便乘车赶到了老家来看望奶奶。奶奶的确病了,她躺在床上,微微地闭着眼睛,当她知道我们来看她了,她的眼角边还掉下了几点眼泪。当时,我还清楚地记得她从被窝里伸出了她的一只手,招手要我儿子坐在她的床沿边上,然后牵着我儿子的手是看了又看,身上是摸了又摸,嘴上不停地说道:“真是太像你的爷爷了,你爷爷小的时候就是你这个样……” 当时,我还真是吓了一大跳,因为我父亲在长期的农村基层工作中,不仅把身体给累垮了,而且还累病了,最后不幸已走了好多年。父亲逝世时,我们考虑到奶奶的身体承受能力,所以没有把我父亲逝世的消息告诉她老人家,而且还一直隐瞒到了现在。可是,今天她老人家却一反常态的,见到我们之后不时地提到了我的父亲,难道她早就有心灵上的感应?还是近几年来没有见到我的父亲而产生了怀疑? 第二天一大早,我早早地起了床,洗刷了一下之后就匆匆地来到了奶奶的房间。“奶奶,你洗一把脸吗?”我俯身来到奶奶的床边对奶奶说。 “好呀!你起得这么早搞么子?何不多睡一会呢?”奶奶睁开了她那双微微闭着的眼睛望着我。 “我睡好了呢!”我说完之后就麻利地跑到了厨房,用洗脸盆打了一盆子热水,又用一只杯子打了一杯温热的漱口水。 “奶奶,你能起床洗脸漱口吗?”我把洗脸水和漱口水都端到了奶奶的床边。 奶奶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先洗了一下脸,正准备端着我打来的那杯漱口水漱口时,她懵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说:“你搞错了,我从来不用这种水漱口的。”随后,她指着案头上的一只茶杯对我说:“我那茶杯里还有茶水,你给我到厨房的厨柜里搞点盐来放到这茶水里就行了。” “你是用剩茶水加盐漱口?”我好像还是没有听明白似的。 “是的,我就是用这种水来当漱口水的,这对咱们的口腔和牙齿都很好,这是我奶奶的奶奶传下来的。你和你的父亲都是长年累月在外面工作的人,自然不知道这个,我也没有机会跟你们讲。”奶奶进一步对我解释着。 啊!原来奶奶的牙齿有这么坚忍,保持得这么的好,是用了茶水加盐的漱口水呀!难怪我过去不知道,难怪我一直没有发现,那是因为我们每次回老家看望奶奶的时候,奶奶总是先起床了,早就漱口了,并且饭菜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我们起床吃,我们怎么会知道,怎么会发现她的“秘密”呢? 后来不久,奶奶还是走了,她走的时候走得很是安详,她似乎是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寻找我的父亲去了,她要把她那还没来得及传授的东西,再好好地传给一下我的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