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纪90年代，我与杨臣彬老兄逐渐相熟。因研究工作之需，我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学习近现代书画鉴定，偶有机会和他一起看画，都很受益。五年前，我迁居新宿舍，距杨臣彬兄的寓所甚近，碰面的机会多了。以往只知道鉴定与研究书画，到了他的清鉴斋，才知道他用功于书画的临写与创作，而且积累了大量作品。

 
    谈及这些作品，臣彬兄说：“ 我写字画画都是出于鉴定的需要。”“常常因为要鉴定哪个人的作品，就去临摹他的书画。”这话是真实的。书画鉴定需要知识与“眼力”，而“眼力”主要是鉴定笔墨风格，笔墨个性的能力，即由观察与把握笔墨的直觉经验积淀而成的感受力与识别力，从一定意义上说，看十遍不如亲手临写一遍。因此。，历来鉴定书画的名家多兼擅书画。远的不说，近百年以来出色的书画鉴定家如陆廉夫、吴湖帆、张大千、徐邦达、谢稚柳、启功、王季迁等等，莫不是书画家。我不知张衍是否擅画，但对于鉴定工作的人来说，有这个实践与没有实践显然是不一样的。臣彬兄20岁左右到故宫工作，由学习鉴定而学习书画，鉴定成为他钻研书画的内在动机，是很自然的事。他跟徐邦达先生学鉴定，徐先生擅书画，其言传身教，对他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书画是一种艺术，无论书画欣赏还是创作，都会投入情感和想象，入门之后就会迷上它，从而由单纯“为了鉴定”的理性选择，转变为兼“为了爱好”的选择，一旦鉴定的需要与抒情寄意合为一体，鉴定家与书画家的身份也就难以分别。臣彬兄即如此，他是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也是中国书协和中国美协的会员。西泠印社社员。角色已经重叠，其书画作品，即使是临摹之作。也包含着鉴定与艺术这双重动机和双重需要了。

    与故宫的鉴定和已经工作相比，臣彬兄的书画主要是临写古代作品。在书法方面，他广泛涉猎篆，隶，真，行，草诸体。楷书《岳阳楼记》，《临唐僧国诠善见律》、《李白怀素上人草书歌》等，都如规如矩，一丝不苟；所临行草书（或行楷）如王羲之《兰亭序》，怀素《自叙帖》，苏东坡《黄州寒食诗帖》，米芾《蜀素帖》，赵孟頫《洛神赋》，文征明《前后赤壁赋》，董其昌《李白诗册》及金冬心“漆书” 等，皆力溯原本行貌神气。这些临作，显示着临写者投入的功夫与心力，也渗透着他的气质与性情。臣彬兄平时书写的中堂镜心、楹联和条屏等，以隶书（包括简帛书）为多，书写的内容大多摘自古代典籍、诸家论书论画名言和唐宋人诗词，足以见出其敬重和追摹古人道德情操之心。

 
    在绘画方面，我所见臣彬兄直接、间接临仿过的历代画家有董源、巨然、米友仁、马远、赵孟頫、柯久思、朱德润、黄公望、方方壶、马文壁、文征明、唐寅、仇英、陈洪绶、项圣谟、恽南田、王石谷及近现代吴湖帆等。从这个不完全名单，也可以看出他临摹过的对象，从五代到近现代，包括南派、北派、行家、隶家、莫不是相当广泛的。其中，山水多用力于文征明、唐寅、吴湖帆，并通过他们上溯到宋元诸家。花卉则多用于恽南田，师其温润秀丽的没骨花。在这些古今画家中，他特别喜爱吴湖帆－这或许与徐邦达先生曾师从吴氏有关，但主要还是出于个人的艺术选择－他喜爱体物精妙的吴氏作品，认同其主要由墨、色体现的清腴丰润的风格，认同吴氏由董其昌、吴门诸家进而追踪赵文敏与董巨的艺术线路。杨臣彬临仿的吴氏之作，如《幽谷云峰图》、《云岩飞瀑图》、《翠琼岫林图》、《洞壑奔泉图》、《泉声松色图》、《庐山小景图》、《匡庐飞瀑图》、《潇湘水云图》、《巉岩陡壑图》、《石壁梳松图》等，大都是叠嶂层峦、云飞水动，小青绿设色，精勾细染，可窥见他学吴与学文、学唐、学赵、学宋人贯通起来的努力。这一点，其题跋也屡屡有所透漏，如《洞壑奔泉图》题：学唐子畏笔法并倩安先生遗意。“《翠琼岫林图》题: “赵鸥波清绿法，倩安先生本。”《幽谷云峰图》题“以宋元人法写幽谷云峰之图， 倩安先生有此粉本。”

 
    近年来，臣彬兄脱开临仿，以意为之的自由书写之作更多了。其中有得自观察游历者，如《黄山云海图》、《江峡烟波图》、《南戴河日出图》、《樱桃》、《海棠》等，有得自古诗者，如《李白诗意图》、《王维诗意图》、《刘长卿诗意图》、《瓯香馆诗意图》等，有将学古、鉴画、游观得到的意向综合再造者，如《竹溪垂钓》、《山寺晴云》、《渔村夕照》、《渔浦停舟》、《松崖飞瀑》、《荷塘清趣》等等,……我们从题目就可以知道作者的信而好古之意。这些作品的幅式，有立轴、横幅、斗方、扇叶，画法则涉及工笔，写意、没骨、水墨、青绿、泼墨等诸多，在多样化的体制与画法中，又以小青绿居多，以秀润笔迹、淡墨色渲染的清丽作品为典型，并可看出文征明、恽南田、吴湖帆等的影响。臣彬兄虽久居北京，但始终保持着南方人的气质，他的书画作品，与这种南方气质是相当一致的。

 
    古人有句云“烟云能供养，书画可清心。”中国书画是杨臣彬一生的事业所在，是他所供养的对象，同时也是他的精神寄托，他的卧游，畅怀之所。
 
 
  （ 作 者 : 郎绍君 2007年12月27日)